神經世界．神經醫師

出國流浪, 到底是浪漫的旅程? 還是孤獨的追尋?

未出發前, 心中充滿著浪漫的幻想

出發之後, 總是孤獨在自己心中細細品嚐

眼中看的, 心中想的, 身體所感覺的, 只能向身邊幻想中的鸚鵡述說

還有更多鸚鵡聽不懂的, 只好上網寫寫部落格, 對著假想的觀眾們述說

一個人繞著地球流浪一圈, 總得養成隨處生活隨遇而安的習慣

隨處交朋友並且隨處開心, 也是排遣孤獨的方式

但是朋友也有分一次性或是多次性

一次性的朋友總是從頭到尾自我介紹一番, 就禮貌性地不再聯絡

難得有多次性的朋友, 會在認識之後保持連絡, 這就是特殊的緣份了

然而當我不斷在不同城市與不同朋友之間轉換

杜拜的菲律賓朋友, 英國的荷蘭朋友, 紐約的印度朋友, 芝加哥的義大利朋友...

孤獨仍在心中徘徊

相交滿天下，知交有幾人

流浪大半年, 我只遇過兩個知交

我們深深欣賞彼此的能力

切切地相信會一起完成夢想

我們有著同樣的信念, 並不因種族膚色宗教而產生隔閡

縱使在遠方, 仍舊彼此掛心

這樣理解信任, 是我在漂泊生活中, 小小的確信

我在廉價學生宿舍的廚房與Hassann相遇

他第一眼看到我時, 十分興奮地問: 你是中國人嗎?

當時我正煮著咖哩, 看到長得像寶來屋電影裡的人, 說得一口京片子, 頗有違和感,

我跟他說我來自台灣, 會說中文, 我們便中英文夾雜地聊起來了

Hassann是巴基斯坦裔的英國醫師, 正在攻讀公衛碩士

因為想學第二外語, 學了三年中文

他的中文程度很好, 可以說完整的句子,

我們都在學習對方的語言, 特別知道學習語言的難處,

這使我們特別親近, 特別有默契

也常看到其他室友露出驚訝的眼神, 這兩個不同國家的人, 在說什麼語言?

雖然英國是個具有國際觀的多種族社會, 但是大多數英國人只關心他們本身,

對於其他文化抱持著"知道"但不去"理解"的態度, 一如過往殖民主義的延續

在這樣一個常常被別人當空氣的國家,

忽然有人能欣賞我的黃皮膚和會說中文的能力

絕對是一個需要感恩的緣份

人要的不多, 有時候只是"被重視"的感覺吧

正因為Hassann, 讓這個全宿舍最髒亂無窗電視又壞掉的陰暗小廚房

成為我每天下課後, 最溫暖的避風港

上課聽不懂的單字, 我會回去問Hassann, 他會解釋並教我怎麼造句

覺得與英國同學格格不入的挫折感, 他會安慰我, 連他從小在英國長大, 有時候也難以融入

當我不相信英國仍有潛在階級觀念, 他告訴我這就是他們在學校受的教育

他會做英國甜點蘋果派(apple crumble)分我吃

我們也曾在某個罕見的大熱天, 一起去尋找好吃的印度冰淇淋(kulfi)

一天Hassann說他想在完成菲律賓的研究後, 順便去台灣玩

我當然立刻表示歡迎, 然而那時我不在台灣, 我可以安排朋友接待

Hassann回答 : Yvonne, 你不在台灣就不用麻煩了, 我去台灣只是想去找你而已

真是浪漫的回答呀!

頓時之間, 寒帶陰暗小廚房, 變成熱帶鳥語花香的度假沙灘了

彩帶與愛心在我心中飛舞

有一天他問我, 你會不會想留在英國?

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 完全沒有思考地回答 : 完全不會

那時刻我已經進入數饅頭階段, 準備逃離英國這貴死人不償命的大島國

當我脫口說出那句話時, 才發現, 他的問題是一個邀請嗎?

那一刻, 我好像深深傷了他的心

也正因為這句話, 也斷了我當英國少奶奶的夢, 喔不! 斷了我當英國醫師的機會

當我結束課程要離開利物浦時, Hassann特地從期末考中抽空, 陪我吃了一頓飯

我們談起了共同的夢想 : 去南非的偏鄉服務

他也談起想去那邊學習急診和創傷, 我則想增加愛滋病與肺結核的治療經驗

我們談起南非的好天氣, 絕美的海岸線, 可以無止盡地探索非洲大陸,

我們約好三年後, 等他完成英國住院醫師訓練, 我完成美國的訓練, 我們要一起去服務

雖然用餐後一周, 他往東方走, 我往西方走, 我們都離開了英國, 這約定卻深深烙印在彼此心中

成為一種信念

依依不捨揮別了Hassann, 我從大西洋大島國, 飄洋過海來到新大陸掏金

一開始掏金的過程倍極辛苦, 有時候反而會"被掏金",

花了大把的銀子和時間, 有時候不一定得到想要的結果

那種身心靈的孤獨感難以言喻, 也難以與旁人分享

有幸在芝加哥實習中遇到Taimoor Khan

他的姓氏讓我想到電影"My name is Khan", 是我們刻板印象中的恐怖分子

他是我們當中, 個頭最高, 最穩重最有醫師架勢的實習生

得知他是從巴基斯坦來的, 我們就聊起近日時有所聞的清真寺攻擊事件

沒想到他竟然是其中一個攻擊事件的目擊者及倖存者

他所信仰的宗教是回教中的一個小支派, 不容於信眾數眾多的大支派

所以他們的清真寺常常遭受攻擊, 有一天他在清真寺祈禱

有三個攻擊者, 拿著衝鋒槍對著祈禱者掃射

在那瞬間, 他親眼目睹近百人在他眼前死亡

趁著攻擊者子彈用罄,在填裝新的子彈時, Taimoor及他的同伴

縱身抓住槍桿, 制服三個攻擊者, 這根本媲美好萊屋明星的身手了

芝加哥這全美最危險的城市, 對他而言, 是十分安全的地方,

因為芝加哥僅僅偶爾有流彈亂飛, 基本上成不了什麼大事

難怪Taimoor說, 來到美國就不想回巴基斯坦了

我們也討論到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邊界, 一群流浪數十年的戰爭難民

在阿富汗長年的內戰中, 一波波的難民逃至巴基斯坦,

一個民族, 同時被兩個國家遺棄, 一邊是祖國, 一邊是居住數十年的異鄉

面對後方回不去的祖國, 與前方不被認同的異鄉

到底何處是祖國? 何處又是異鄉?

在21世紀的今天, 巴基斯坦和印度的年輕人, 還是接受長輩的相親安排, 決定終生大事

這對我們而言, 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然而跟他們實際交談後, 發現年輕人也不排斥這樣的安排

Taimoor 說他很想要考完美國醫師考試, 找到住院醫師工作後,

父母就可以為他安排好的對象, 完成他的終身大事

當然女方也要從他們信奉的回教支派挑選

這麼聊著聊著, 我和Taimoor 就變成實習生中很聊得來的夥伴了

有時候我偷懶不想去實習, 他也會傳簡訊督促我

當我在抄寫主治醫師交辦的枯燥驗血數據時, Taimoor會坐在我旁邊陪我,

不時交換對數值的意見, 或是交換臨床經驗

有時候我會向他請教內科的知識, 他知道很多也樂於分享, 他總是在最後鼓勵我, 你已經很厲害了

某次在等待門診病人的空檔, 他忽然特別仔細地向我介紹巴基斯坦婚禮的服裝, 一連三天婚禮的流程和其中該注意的細節

讓我一時摸不著頭緒, 他忽然說這些做什麼?

隔天, 他又說道, 他喜歡我的小馬尾和單純的個性

還好我不是信奉他的回教支派, 不然就有被擄去當押寨夫人的危險了

有一天他認真地跟我說 : Yvonne 我覺得你一定會是很好的醫師

這句話是所有實習生最大的讚美了

曾經印度的學長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但是他輕浮的語氣讓我聽過就忘了

當Taimoor這樣跟我說, 我實實在在感受到他是相信我的

當遇到種種困難時, 連自己都不確信能不能繼續往前進時,

就是這樣簡單的"被相信", 是一種茫茫實習生活的定錨

我也轉頭認真地跟他說 : Taimoor 我覺得你一定會是很好的醫師

我也是同樣的欣賞他, 相信他的能力

那一瞬間, 真切的感受到我們之間擦撞出相知相惜的火花

我們同樣在未知的道路上, 奔向我們共同相信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