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世界．神經醫師

(武嶺眺望中央山脈)

飛越氣泡藍海洋, 吟誦紛飛的櫻吹雪, 冰封絢爛的北極光, 品嘗異國的思念。走過世界, 這些是你嗎? 屬於你嗎?  

大霸尖山之行, 是我大學登山生涯中, 最快樂滿足的旅程。平整緩上的林道, 少了登山的辛苦, 多了郊遊的閒適。一路上, 鳥語花香, 自帶零食吃香喝辣, 身心靈都獲得滿足。離開茂密樹林, 登上一處開闊高台, 眺望著世界級的景觀, 就是看一眼, 這一生也值了。

「這神聖的稜線啊！」八十八年前, 日人沼井鐵太郎攀登大霸尖山, 被眼前美景震攝住了。在雲霧飄渺間一抬頭, 我也看到了最純淨的真與善與美, 雪山至大霸尖山之間的聖稜線, 是絕世離塵的美人, 橫臥在島嶼的中央, 孤傲地俯看大地, 唯有堅毅的仰慕者, 獻上真心與汗水, 才能欣賞她的孤芳自賞。我不忍離去, 美人的每個姿態都令人讚嘆, 雖然征服她, 完成縱走, 就有資格戴上勝利的桂冠, 但我只願靜靜遠觀, 才保有無限的朦朧美感。

不捨地揮別了冰山美人, 繼續輕鬆前行, 下午時分, 抵達當日住宿的山屋。眾人七手八腳地準備晚餐, 竟也弄出豐盛的五菜一湯。酒足飯飽之際, 滿天的星斗已經晶瑩地掛滿穹蒼。我們一面聊天玩牌, 一面說說同學間的八卦, 罵罵老師期中考卷出得太難。經過一天的活動, 我們都疲累了, 早早就帶著笑容進入夢鄉。

隔日一早起床, 懷著美麗的心情往大小霸尖山的出發, 準備正式摘百岳了。沿途踏著易碎的板岩、頁岩地質, 也像捏破氣泡墊的小氣泡, 發出喀拉喀拉的破碎聲音, 趣味十足。當大霸尖山映入眼簾時, 完全被「世紀奇峰」的雄壯震攝住了, 作為泰雅族的聖山, 從裡到外散發出不容侵犯的氣勢, 我雙膝一軟, 差點要跪下去了。神聖的氛圍, 讓人絕對相信, 泰雅族的祖先, 就是從這四角錐形岩石蹦出來的。若是日本富士山給人的印象是秀麗, 瑞士的馬特洪峰讓人留下嶙峋的回憶, 大霸尖山肯定是聖潔的代表。

每年暑假, 大學登山社都會舉辦「雪山大會師」，社員們兵分四路, 分別為四天四夜雪劍線、三天三夜雪北線、或兩天兩夜雪志線與雪主線, 在約定的時間, 一起在終點雪山主峰頂會合。

雪山主東線十分難爬, 不斷地陡上又陡下, 辛勤地向上攀爬, 下個下坡, 又將剛剛累積的高度通通還回去了。終於到了哭坡，此時只想唱「想哭但是哭不出來」。第一次挑戰雪山時, 我因為背包超過自己的負重能力, 體力透支, 引起高山症，造成頭痛、噁心、嗜睡等症狀, 而無法攻頂。第二次挑戰, 我十分注意體能與配速, 成功避免了高山症。一出純冷杉的黑森林, 視野一片開闊, 眺望著美麗的雪山圈谷, 不相信台灣有如此壯闊的冰河遺跡, 長一公里, 寬六百公尺的橢圓形岩石凹地中, 玉山杜鵑和玉山圓柏匍匐生長, 扭曲的枝幹, 頗具強韌的生命力, 野花綻放鮮艷, 圈谷上空一片晴朗。站在圈谷底部, 看著各路人馬, 在稜線上移動, 往共同的目標「雪山主峰」會合, 心中的激動難以言喻。

攻頂後, 強者學長陳煌濱竟然從背包拿出令人不可置信的東西「一個西瓜」, 他揹著大西瓜, 在中央山脈走了三天三夜, 只為了大會師這一刻, 帶給大家無比的感動。大夥用石頭把西瓜敲開, 再徒手分成小片, 一咬下去, 西瓜的清涼汁液流了滿嘴滿手, 吹著山頂的微風, 三百六十度睥睨雪山山脈的壯麗, 好不暢快。

飽食一頓後, 也差不多該往山下移動, 回程再次經過黑森林, 樹蔭茂密, 冷杉高聳, 陽光無法穿透, 只能斑駁地打在樹幹上, 形成高山特有的馬賽克, 缺少陽光, 氣溫驟降, 開始體會黑森林的黑。一開始我與兩個同學結伴, 比較安心。怎知他們在過去兩天的行程中, 已悄悄擦出愛的火花, 他們越聊越熱烈, 腳步越走越快, 把我拋諸腦後, 留下我一人在不見天日的黑森林中。本想喊他們走慢一點, 但是我還是識相不要當電燈泡, 一面害怕地想著許多黑森林迷路的恐怖故事, 一面快步地前進, 踏著路跡不明的盤根錯節和石瀑, 想盡速脫離這禁區, 直到陽光再次從頭頂灑落, 才鬆了一口氣。台灣好美, 美得有點神祕！

爬山啟發了我什麼心得？我只能說，這輩子最好吃的泡麵，是陽明山上的那碗泡麵。當年青澀的我，看到社團貼出「陽明山」的活動，就爽快地報名了。抱著愉快的心情出發去爬郊山，以為中午就可以收工回家。沒想到我參加的是「陽明山大縱走」, 由東走到西, 行經十座山頭。到了下午三點, 經過漫長陡上的七星山, 和飛岩走壁的大屯山西南峰, 一行人已經東倒西歪, 飢腸轆轆。領隊拿出碩國僅存的一碗杯麵，架好爐頭，煮起一人份的滾水，加入杯麵中, 最銷魂的香味緩緩飄出, 九個人從頭到尾，一碗杯麵一雙筷子，一人一口，解決的那碗珍貴的泡麵。後來就再也沒吃過加了那麼多口水的泡麵，特別回味無窮！

我熟悉法式料理的繁文縟節，卻更樂於享受深山中一碗熱湯；我穿著時髦走在台北街頭，但更自在於三天三夜不洗澡, 在泥濘中打滾。爬山讓我知道台灣好美, 她的美隱藏在沒有人為破壞的深山中, 她的美值得我們驕傲地向全世界展現。走過世界, 美景如浮雲, 只有台灣的山, 給我踏實的依靠, 因為這才是真正屬於我的, 這是我的家。我的家很小, 小到一輩子探索不完。

(中橫公路東段雲海, 如中國國畫)

很多人說台灣很小，我反問他們：「你都看過了嗎？」 --- 齊柏林

本文刊登於 更生日報 2016-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