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世界．神經醫師

過去三年, 在花蓮的好山好水間執業, 最醉心的事, 莫過於隨時可以親近自然, 一出小鎮, 即可擁抱湛藍的天與柔綠田野, 更有一群陽光健康的同事, 帶我領略路跑和單車的樂趣, 我這隻城市的白斬雞, 開始變成後山的放山雞。單項的路跑和單車練習許久, 興起嘗試鐵人三項的念頭, 標準鐵人包含三種玩法：游泳、單車、跑步, 賽程總長五十一點五公里, 必須在三小時五十分鐘之內完成, 聽起來很瘋狂, 卻激起我想挑戰的念頭。

花東有全台最棒的兩個三鐵場地 : 花蓮的鯉魚潭, 和台東的活水湖。在無汙染的開放水域中悠游, 在花東的山與海之間, 騎乘單車和跑步, 身心靈均獲得滿足。在冷冽的冬日, 我和同伴固定去參加台東之美三鐵賽, 順便避寒, 在冬日的暖陽下, 我在活水湖中翻滾, 從水中看向天空, 陽光熠熠奪目, 從水面望向水底, 湖中雕魚緩緩滑過, 水草輕輕飄盪, 駕著單車, 沿著無邊的太平洋, 奔馳一圈飽嚐如法國蔚藍海岸般的美景。這才是真正的生活呀！

我喜歡鐵人, 它是令人自在的比賽。我的人生, 盲目地跟別人比了一輩子的成績, 從高中聯考開始, 大學聯考、醫師國考、專科考試、美國醫師執照考試, 人生就是不斷的比較。最後, 我變成只是會考試的人, 分分計較。這樣無聊的生活, 直到遇到鐵人三項。在業餘鐵人比賽中, 沒有人在乎你的成績, 你的成績只有自己關心，快一分鐘慢一分鐘, 無所謂。不用再跟別人比較, 只要享受比賽熱血的過程, 與同伴揮灑不顧一切的青春, 才是最值得回憶的時光。光是抵達現場, 穿上武裝, 拿出架勢, 就贏一半了。開賽之際, 奮力跳入湖中, 一陣渾水之中, 也沒人拿著放大鏡觀察你, 是勇猛破浪還是混水摸魚。結束游泳, 到第一個轉換區準備要騎車時, 忽然由鰓改成鼻孔呼吸, 面目總是有點狼狽，看到鏡頭記得擺出專業的微笑, 這比分數更重要。第二項目騎車時, 感覺快樂就東衝西衝, 感覺累了就放空自己, 同時注意, 沒事多喝水, 多喝水沒事, 才不會脫水。路跑十公里後, 衝向終點線, 無論是在限制時間內抵達, 或是關門之後才龜回終點, 都有熱情的志工為我套上「完賽者」的獎牌，時間不是重點，越累越操才有爽度。縱使無法回到終點, 領個限量版的 「殘念」獎牌, 也值得驕傲。

每個三鐵場地, 每種天候, 都不盡相同, 都會影響當次的完賽成績, 所以不需斤斤計較。目前我的程度, 仍徘徊在被關門的邊緣, 所以我只以「關門鐵人」自許。但是這也無妨, 與別人爭了半輩子的第一名, 現在該好好學習扮演最後一名的角色。在比賽的過程中, 我常常被其他選手刷卡超越, 一開始很懊惱, 希望自己能更快速的移動。後來發現, 當其他選手超越我的那一剎那, 可以為他帶來成就感, 這樣想想, 我是比賽中, 多美好的存在呀！如果每個人都爭第一名, 誰當最後一名, 比賽總有墊底的, 就讓我來承擔吧！

鐵人比賽還有另一種玩法, 接力賽。這是我和同伴們必參加的賽事, 每人負責一項運動, 大家同心合力接棒, 盡力完成賽事, 進入職場後, 很難如此熱血奔騰。接力賽的不可預期性高, 常發生有趣的插曲, 游泳時, 有同伴害怕深不見底的湖水, 偷拉著水道線前進, 這根本不是游泳, 而是偷作弊。也有夥伴沒看清楚標示, 埋著頭猛衝, 單車多騎一圈, 就多出二十公里, 害路跑的選手被關門。也有朋友在海中迷航, 偏離賽道, 直到被救生艇撿回。這些蠢事足夠讓大夥取笑數年。

鐵人不只是個比賽, 它已經融入了我的生活，每天我都要練習至少一項運動。冬日早晨,跳入冰冷的玉里高中泳池, 抵抗水中的寒氣也抵抗自己的睡蟲。傍晚下班後, 一面跑十公里一面遛狗, 或是騎單車直上瓦拉米古道。周末則將訓練的長度拉長, 從玉里騎車到花蓮市或台東市, 約莫一百公里, 再配上美食, 我是十足的享樂鐵人。

鐵人精神不是比快慢, 而是自我要求, 一天都要進步一點。如何進步呢? 游泳的成績不理想, 就要改變, 努力學魚式。我喜歡魚式這個運動背後的哲學, 魚式的英文「Total Immersion」, 中文的意思為「完全沉浸」, 當全心投入一個喜好, 以最自在的姿勢完成他, 持續長時間而不費力, 完全享受過程中的美好, 就是「完全沉浸」狀態。游泳如同禪修, 當全速前進時, 周圍的池水, 隔絕了外界的噪音與雜念, 專注力完全放在自己的身體, 調整呼吸吐納, 才能協調全身的姿勢。心中只有保持前進的目標, 毫無其他懸念, 用心去感受手的位置、腳的位置、水流的速度, 就像一尾在水中靜坐的魚。無論工作或生活,「完全沉浸」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態度，只有引起我們「完全沉浸」的事物, 才值得繼續花心思專注。

烏龜到底能不能贏兔子？我相信可以。速度之慢如我, 只要保持呼息、保持活著、持續移動, 仍能贏得屬於我的勝利。當鳴槍開賽的瞬間, 所有選手衝到湖水或大海中, 有人發現水太冷、浪太大，沒三秒就放棄往回跑。我咬緊牙堅持, 就先贏了數人。游到一半, 有幾個選手水中抽筋，肯定不能繼續，只好呼叫救生員, 上了救生艇回到岸上, 等於棄賽。進入單車賽程，摔車、爆胎、車禍在所難免, 我不求快, 只求穩定平安。最後一項跑步，此時大家已精疲力竭, 賽道旁許多人抽筋或中暑, 我仍慢慢調息, 保持充足水分及鹽份, 如此又超越了幾名選手。遲緩的烏龜, 不急躁不激進, 維持自己的速度, 再慢也有到達終點的一天。

2016年第60卷第5期 台北市醫師公會會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