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世界．神經醫師

周末風和日麗, 閒來無事, 文青決定採菜去。園子裡種了好多菜, 花椰菜、小白菜、大頭菜、紅莧菜等, 陳媽媽說, 要吃多少歡迎自己來採, 讓文青十分興奮, 從小在都市裡長大, 有吃過菜但沒採過菜, 這次終於有機會體驗田園樂, 同時效仿文青最崇拜的飲食作家麥可.波倫(Michael Pollan), 進行一趟「從農場到餐桌」柏拉圖式的食物旅程。

麥可.波倫的著作「雜食者的兩難：速食、有機和野生食物的自然史」, 對於「為何我們的生活中, 充斥著各式食品添加物」這個問題, 提供了解答。用自然方式耕作所得的食物量, 根本不足養活全球爆炸性擴增的人口。因此, 現代化的社會, 引進機械及科技增加食物的產量, 以應付全球越來越大的胃口, 並且越來越浪費食物的生活習慣。生活在工業化環境中, 我們每天吃的是「工業化食物」, 而非「自然的食物」, 產量大卻看不見食物的原形, 如此就不難理解, 為何食物中含有大量食品添加物。要吃天然的東西, 請回到農業社會中尋找吧！

此次採菜還有個更實際、更歐巴桑的理由：省錢。市場一把菜賣三十元, 三把五十元, 文青覺得太貴, 今天決定自己採菜, 自己能做的, 為什麼要讓別人賺！文青十分興奮地, 終於實現了長久以來的夢想, 手捧著大盆子, 這輩子第一次採菜去。

摘菜一定是要吃的時候才摘, 這樣比較新鮮, 文青決定早上十一點出發, 中午就可以吃到新鮮的青菜。為了防曬, 臉上先擦了植村秀的鑽石光粉底液, 再撲上同系列粉餅, 戶外陽光刺眼, 一定要戴上Oakley 墨鏡, 再翻箱倒櫃找出LAVA 的Hip pop 鴨舌帽, 雙手穿上袖套, 防曬工程完成, 城市來的小姐終於可以出門了。文青就這麼不倫不類地, 出現在菜園裡, 明顯地不符合菜園的dressing code。

正午時分, 小狗逛了一圈菜園, 熱得吐舌喘氣, 找個陰涼的樹蔭, 趴下來嗚嗚叫, 問文青還要多久時間。文青一面採菜, 一面怕無聊, 任手機撥放流行歌曲, 忽然間耳邊的音樂停了, 一碰觸身旁的唉鳳, 只見她全身發燙, 螢幕上還畫著一個溫度計, 正在發燒, 下面一行字寫著：請先降溫再使用。文青趕緊把唉鳳請到小狗旁邊的陰涼處, 讓他們兩個一起降溫。若是唉鳳燒壞頭腦, 要採九百把地瓜葉才能打平損失, 不划算！

文青認得地瓜葉的樣子, 葉子看起來大大的, 挺可口的, 順著匍匐的莖, 拉出各式各樣蟲子, 有瓢蟲、蚱蜢、蜈蚣, 連蟑螂都混在其中。看到這麼多蟲在手上爬, 文青本能地想尖叫, 但是環顧四下無人, 恐怕是喊「破喉嚨」, 「沒有人」會來救援了！只好骨氣勇氣, 把小寵物們甩掉, 並告訴自己, 菜是有機的, 才有這麼多小寵物！

陳媽媽曾經說過, 黑田仔煮魚湯好吃, 並指出菜園某一株, 即為黑田仔, 文青記住了, 快速採下此株, 但環顧四周, 卻認不出還有哪株是同類葉菜, 只見咸豐草、瑪格麗特等草類混雜其中, 文青在烈日下, 像讀植物圖譜般, 仔細比對葉脈葉型, 才又找到幾株黑田仔, 深怕不小心, 誤採有毒植物。花了太久時間, 一回頭, 剛剛採集的菜葉, 不敵火烤般的太陽, 已經缺水萎軟了。

好熱好熱, 但是既然難得來菜園, 文青決定再採幾串香蕉, 構成滿載而歸的畫面。踏入不平整的雜草叢, 寸步難行, 緩慢逼近香蕉樹, 卻踩空了幾步, 顯然草堆下的空間並不密實。夏天到了, 田邊有蛇, 正中午, 蛇可能已經吃飽了在睡午覺, 這時候應該沒空理我, 想到可以省一串香蕉的錢, 又冒險挺進兩步。腦中忽然回憶起一則意外, 有個登山客在附近瓦拉米步道, 踩到一隻在睡覺的百步蛇寶寶, 寶寶反咬登山客, 最後出動直升機救援。文青想通了, 雖然急診室近在, 還是不要為了便宜的香蕉, 跟自己過不去, 打道回府吧！

回到家, 滿籃子菜有四種蟲在爬, 城市小姐的指甲縫滿是泥土, 洗了幾次都洗不淨, 直想衝去開刀房拿專用刷手刷子, 刷到無菌為止。至此,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文青已曬到食慾全無, 但是費盡辛勞採集的青菜不能浪費, 只好打起精神煮午餐, 以最健康的方式川燙地瓜葉。當文青期待地咬下第一口, 如嚼蠟般無味又咬不動, 方意識到摘到了專長根類, 而非食用葉子的品種。再喝一口魚湯, 滿是魚腥味, 才發現忘了放薑, 但折騰了一上午, 此時已無力出門買薑了。一面喝著食不下嚥的魚湯, 腦中忽然回憶起木蘭詩 「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韀， 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 今天正是「東市採菜去，西市買魚去，南市買豆腐，北市買香蕉」, 東拼西湊地, 弄出這桌食不下嚥的佳餚。文青版的「從農場到餐桌」自助式有機午餐, 十分折騰, 文青已經累到不餓了, 決定晚間吃日本料理慰勞自己。

經過烈日下, 頭昏腦脹的採菜後, 了解到農人們有其專業, 何時播種、施肥、除蟲, 配合時節運作, 清早天未亮, 即起床採菜, 透早就蹲在市場的攤位邊, 勤奮賣菜, 賺取微薄收入, 指甲縫永遠有洗不淨的泥土, 他們值得尊敬, 文青再也不敢嫌市場的食物貴。一日之所需, 百工斯為備, 市場中凌瑯滿目的農產品, 都是各方農人們辛勞的結晶。箭筍是農夫在低矮茂密的竹林底爬行砍得的, 孟宗筍是哭出來的, 一斤賣三百元, 現在文青會說：超便宜！

(首刊於人間福報2019/08/26)